最近好幾齣舊戲重演,身邊一些朋友都跑去看了,反倒是我以前這幾齣戲都看過不止一次,現在反而沒了興致。一齣是果陀劇場的《淡水小鎮》,另一齣是屏風表演班的《莎姆雷特》。這兩齣舞臺作品原先都是我非常喜歡,甚至可以說是熱愛的,但《莎姆雷特》在看了2000年「狂笑版」之後,我就失去信心。不是文本不好,而是劇團的目的不一樣了,為了博取笑聲而忽略原先嚴謹的人物性格,相關的評論在
以前的文章可以看到,這裡不再贅述,這次重演標榜「浪笑版」,我一點也不想去看囉。沒看《淡水小鎮》倒不是這樣的問題,而是這次把陶大偉標榜出來,其他一概不見,讓我感到疑慮,動念之間就不想看了,反正在臺北表演多到看不完。
《淡水小鎮》我看過很多次,但最早的版本是大學畢業公演自己演出的版本。這其實不應該算是「看」,而且也不是《淡水小鎮》,而是原來由美國劇作家
Thornton Wilder(懷爾德)在1938年得到普立茲獎的作品
Our Town。懷爾德得過一次小說類和兩次戲劇類的普立茲獎,也是到目前為止唯一同時得過這兩種獎的作者,很可惜懷爾德在臺灣始終沒什麼名氣,大概和他作品主題大都關於道地美國生活的緣故,連
Our Town這樣雋永的作品都是透過「移植」成臺灣淡水的景況才讓本地觀眾接受。就改編來說,《淡水小鎮》是「變臉」得非常成功的作品,讓不瞭解、也不想瞭解、更沒辦法體會美國鄉間生活風情的臺灣觀眾,有了確切的地景投射對象,跳過這層障礙去體會懷爾德探討的生命主題。但這幾年的《淡水小鎮》已經不像剛開始改編時保持懷爾德抽象佈景的原意,兩家主角的擺設、各種道具都以實體呈現,就一般考量來說,也沒什麼大礙,可是懷爾德的用意是要讓該劇主題論述不落實體限制,可以穿透時間達到永恆,所以選擇抽象舞臺的表現方式。(這樣的表演方式後來反倒變成另一種文化象徵,因此拉斯逢提爾在《厄夜變奏曲》(
Dog Village)裡,讓電影以
Our Town的表演方式進行,以象徵美國性,因為
Our Town已經是美國無人不知的經典。)果陀劇場應該也考慮過很多,想要以臺灣觀眾能夠較易投入的方式來表現,既然時間、空間背景都落實了,那舞臺也就越來越實相,我也想不出什麼道理來反駁,但總覺得隱隱不妥。十年前我們排這齣戲時,一開始我很有疑慮,到底為什麼要選這齣「無聊的戲」來演出?演一些瑣碎的日常生活,怎麼不演《推銷員之死》或《慾望街車》之類的?難道就如同指導老師說的,因為這戲角色多,適合一班同學來分配演出。這個疑惑一直存在,就算我演的角色份量吃重,我也沒怎麼用心去排練,就只是合理地把該走的臺步、對白適當地表現出來,當導演的同學之前雖然也做了要求,但後來也沒認真地跟每一位演員琢磨角色功課,所以我就苟且地與這個角色保持一種疏離感,倒不是我信奉布萊希特,只是懶惰。當然,排練時就只是馬虎帶過,一直演不好。
在公演前一個半月,大家感受到緊張氣氛開始加緊排練,我也不知道怎麼地突然就開始在心裡面做角色功課了。由單一角色出發細索,便開始感受到這齣戲的威力,裡面每一個場景、對白都是這麼富有人生況味。但若只是人生況味,那這齣戲也只是好而已,不會成為經典,原因就出在第三幕,女主角Emily過世之後,她要求要回到小時候某一天生日再去看看、再去體驗平凡的一天的感受,結果是Emily沒有辦法承受這樣的體驗,沒有辦法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和家人過一天甜蜜的生活,在過去的時光中怎麼樣都會讓她想到往後的遭遇,原先想像的美好回味卻變成痛苦,於是她要求趕緊回到墓地去。因為這一幕戲,讓
Our Town變成經典,劇作家不僅僅是觀察入圍,而且還細膩到了哲學的層次,為永恆的問題提供了具體的情節與對話來演出。
同樣的問題在我演過之後便記住,而且不斷反芻思考。大學畢業之後就覺得我生命中美麗的歲月已經過去了,在那偏遠校園中的山居歲月,永遠都成了記憶中的美好角落而不可企及。特別是畢業之後馬上當兵,生活以一百八十度大反差進行,當兵的第一年我幾乎都是在反芻大學生活中度過,一放假便往母校跑,去找那些還沒畢業的朋友們,每月有三、四天來儲存面對下一個月「可怕」軍旅生活的能量。在部隊中我每天想的就是怎麼可以回到過去,我把每一件往事都拿出來細細重溫,包括在腦海裡默背
Our Town裡的台詞。
治療這種病症靠的只有時間,時間一年一年過去,漸漸地淡忘那種感受,從剛畢業的每個月回去,慢慢變成兩三個月、半年、一年,到現在我已經有五年沒回去母校過。只是偶爾會想起,放在心裡頭的只剩下「真的很久沒回去看看了」這樣的喟嘆。上周和朋友安排出遊,就決定到南部去,我也讓朋友們看看我一直說的怎樣漂亮的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