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有著模糊的身世,形似鍵盤而時時敲擊,在最不防備的時刻狠狠地挫頓人心,即使平均率,也可以張牙舞爪地像劊子手的揮舞。最好是藍色的琴音,冷酷冷酷的表裡,鋼弦在急促震動後冷靜,踏板若無其事地上下,黑鍵白鍵咧齒冷笑,lucky to be alive。

理查與小約翰史特勞斯為《2001年太空漫遊》開場及綿延,貝多芬第九交響曲可以殘暴可以庸俗可以肆無忌憚可以為橘子上發條,而優美的女聲正好吟頌核爆時一朵朵綻開的蕈狀雲。聽庫柏力克的電影像一曲變奏,在原形的曲調後開始變形,嘲諷或預言。一部小說變奏成一部電影,完全是電影的語法,模糊了身世,只留下淺薄的關係。Arthur Schnitzler(史尼茲萊)自百年前的奧地利變奏成現今的紐約(倫敦?),在同樣的基調上一再反覆蛻變,一再展露身手,而預言的本質仍在。

天啟與末世,混沌的耶誕節前夕,聖潔與末日的意象駁雜,在構成世界組織的小家庭結構中,慾望與妒忌想越過崩解的邊緣。時而溫柔時而警惕的鋼琴聲,與咖啡店中的莫札特安魂曲邂逅,掀開頭版大大寫著「lucky to be alive」的報紙,死訊驚恐了慾望。似乎只剩驚嚇和對失落的恐懼,可以維持這世界架構的小小安穩,只能慶幸,慶幸,慶幸沒有做了某些事,確定幸運總是跟著。在世紀末,懲罰已經失去作用,只剩驚嚇與慶幸仍有可為,以僥倖來驚嚇每一個走在崩解邊緣的人,讓對安穩的貪戀維繫住最後的邊界。

眼神可以挑逗,雙臂可以亂摟,但雙唇卻得在似接未接處打住,對結構法則的遵守也得在暗示來時回頭。或許衛道,但目的就是衛道,因為沒有人承受得起崩解的代價。權力階級與窺視息息相關,一般人看不到「精彩畫面」的古堡雜交,是金權操控世界的淫亂縮影,自皮夾中抽出的一張張鈔票只是一般人的日用,真正的金權是戴著面具披著禮袍,出手不留痕跡出口不著穢語的;所謂的金權,可以不受結構的束縛,在面具與豪氅之下越過道德的邊境,那是制外之人。而數著鈔票,乘坐計程車,租華服有借據的小民,只能在崩解範圍內安穩地行規蹈矩。

在世界崩解的邊緣,道德和良知都已睡去,如同夢境般地恍恍惚惚。醒來,面對荒唐的夢,或夢般的荒唐,回眼一看,幸虧世界還安穩地運行,不能由我們控制地安穩地運行,而自己建立的小小世界,幸虧也未因夢般的荒唐而摧毀,救世主的生日依舊美好地到臨,相視噓了一口氣,慶幸,在崩解的邊緣。
1999/9/16


☆原刊於【私人讀舒適】2:2000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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