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影的時候,常會在片頭或片尾看到base on a true story或a true story的字樣,標示本片是根據真實故事改編,或者根本就是真實故事。

「真實故事」有這麼重要嗎?我們看的影片或是書,裡面的內容是不是真的發生或有這麼重要嗎?真的發生過的事情便比較容易使人信服嗎?虛構的故事就是荒誕不羈不足為信嗎?

簡單地說,沒有所謂的「真實故事」。我們所有要求的真實是怎麼一回事?得像故事採集者一樣把真實發生過的是見記錄下來,然後再根據記錄寫成順暢的故事。在十九世紀以前,或許人們是相信「寫實」這件事的,但進入二十世紀以後,寫實便不斷被質疑。

愛因斯坦的的相對論發表後,人們開始知道宇宙事物沒有所謂客觀的尺度,所有一切都是以相對的角度做觀察;海森堡的測不準原理更說明,一旦任何尺規介入,受測量的物件便會受到尺規的影響而不再是原來的狀況;尼采認為任何敘述的角度介入之後,便有了敘述者的自我觀點。

也因此,任何的觀察、測量、敘述在在影響被觀測物,因此真實並不存在;一切只要被述說,就至少已經經過「觀察、測量、敘述」三種影響或扭曲,所謂的真實故事並不存在。既然沒有真實,我們有的就可能只剩下「(任何角度詮釋下的)改編」和「虛構」。改編的過程,也很大程度涉及虛構,包括任何角色的內心狀態、動機,甚至是哪一個時候穿的什麼樣的衣服,絕對依賴很大的虛構成分。如果拍成電影,那更得謹慎挑選觀眾喜愛的演員,那在外貌上面的虛構就更大了。

所以,為什麼我們還相信要有真實,還對真實故事執迷不悟?還相信真實故事,只是讓自己去相信一連串的不真實而已。

得另外說明的是,a true story所指的應該是現實,reality,所謂真實(truth),應該是一種概念,就西方哲學來說,是自蘇格拉底以來到康德到黑格爾所確認的先於現實存在的一種概念,是所謂的「理式」(log)傳統。「真實」落實成為「現實」,就有了相當程度的墮落,或說誤差,再對「現實」進行描摹,又誤差更多,所以柏拉圖在《理想國》裡面主張驅逐藝術家,其實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這些西方哲學史上的思想變遷不要說得太多,總之,到了十九世紀後半以後,這些西方哲學傳統紛紛受到挑戰,馬克思扭轉黑格爾的辯證方式,置現實世界先於真實概念。解構主義者如德希達,認為理式是錯誤的概念,文字並不是對口語的模仿而口語是思想的模仿,文字有其自身存在的意義。

不以西方哲學的脈絡說明,那好,虛構有什麼好處?這個問題在以往來討論並不是那麼明確,我也沒有更多論點來支持,但在網際網路、9-11事件之後,所謂的虛實界線已經模糊,以往被認為只能出現在想像出來的事件,竟然都出現在現實生活中了,實與虛的界線已經模糊。

此外,這半年來陸續看了楊照的兩篇文章,提到小說的虛構這件事,他把小說的虛構看得無比重要,虛構是一部好小說成立的要件。在某次談好小說與壞小說的演講當中,楊照提到了「虛構」這個要件。首先,虛構小說把「真實」與「現實」區分開來,現實反而沒有虛構的小說來的真實。此外,虛構是一個最簡便的方式,讓我們可以混雜不一樣的人生,嘗試不一樣的狀況裡的人生反應,畢竟人生無法拿來做實驗,但在虛構小說裡面可以循著人情世故的條理來做推論。第三個理由,也是我覺得最有意思的,就是虛構可以描寫不存在於現實,但我們卻能夠理解的事物,比如說看了會幸福的綠光,比如說代表幸福的青鳥,比如說擁有無比威力的魔戒,以及一翻十萬八千里的筋斗雲。

所以楊照認為,「好小說的第一個條件是『必須滿足虛構的必要』。如果有些東西可以如實的描寫,可以用其他形式來表達,那麼就不需要小說。小說是一個巨大的特權,因為這個文類特別允許使用者不用寫真實的東西,那麼非得藉由虛構才能表達的東西,才能將它寫成小說,這是好小說的第一個條件。」

如果要談到虛構的「用處」,那在楊照的另外一篇文章中提到,虛構的故事幫我們組構世界,「本來雜亂不堪的認知與經驗,現在可以通通掛在同一個故事上,不再搞不清彼此關係,也不再苛求我們去一一照顧,我們只要抓住故事就好了。當然,隨著認知、經驗有所改變,我們需要的故事也會跟著改變。」

所以當我們看到一個好的故事,一本好的小說,很多問題可以思考,但絕對絕對不要問「這是真的嗎?」不然,當我們面對《追憶逝水年華》或《尤里西斯》這樣的小說時,那遊走在人類意識中的各種「真實」,只在意「現實」的人便無法領略,那失去的世界便不知凡幾。

同樣的,當我們看到《深夜小狗神祕事件》時,應該感激虛構讓我們得以一窺自閉症少年的內心世界,讓我們有機會去理解無法對他人開放的心靈是怎樣的美好而澄澈,像一個玲瓏剔透的宇宙。也讓我們有機會領略另一種人世間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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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ieslowsk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