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苦痛可以低蕩到什麼程度?人對磨練的承受可以耐到何種境界?進入二十世紀以來,世界對於人類所體現的,就是不斷的苦痛與磨練。

一反十九世紀(西方)世界對於未來充滿的文明的期待,二十世紀開始於多國的戰爭(第一次世界大戰),人們沿著十九世紀末的文明發展,開始做內在的自我反省,以往被認為單純、簡單的人已經是歷史,人內在無窮盡的複雜面被挖掘出來,人也開始不斷地往那些複雜面裡面鑽,配合著外在世界的發展,越鑽越深了。都市文明,快速的生活,網路連結,帶來便利同時也讓人的自我形象更破碎,也更形被操控。每個都市人似乎天天都在進行大大小小的戰鬥,對生活、為內在,不斷地抗衡,我們與父母親那一輩的生活,僅僅只隔了二十年,確有了二十光年的距離。因此再看到張惠菁媽媽對於加班的名言:「很認真做做不完嗎?」便不禁打心裡面苦笑,唉,這是世界竟已是不樣的了,我想追求像我父母親那一輩相較之下輕鬆地平衡工作與家庭生活的環境已經失傳了。

生活變成了一種需要高度技巧的技藝,人自身也因為外在環境的變化,也成為了一種需要高度自我完成的技藝。張惠菁《你不相信的事》之中每每教我展讀再三的其中一篇是〈時間之窯〉,文章破題寫回憶,然後接到章詒和的《往事並不如煙》,惠菁對於章詒和各篇章中蒙受苦難的父執輩親友的回憶,透過她長期而統整的觀察,「見到了在時間中舒張開來的這一個個人完整的面貌,這些提醒我們,人不只是時機、際遇的組合,還有作為一個人的質地。一個質地堅韌的人,在逆境之中,不是只受到磨損,而可能釋放出另一種光澤。

讀這篇文章時,我已經好一段時間覺得自己受到前所未有的磨難,不是在形體上,而是在心智上,尤其是工作帶來的他人絕對無法感受到的龐大壓力,感覺只要隨時多加一磅力道,自己就會因而心神碎裂。為什麼要這樣承受這些磨難,自己能夠收到的回報是什麼?可以自磨難中獲得的是不是遠比自己耗損的精力心神還要微不足道?

人作為一種技藝,它的內涵是那樣深邃。即使天地逼仄,時不我予,最終,當你在記憶裡回望,去完整地認識一個人,猶如辨認一件瓷器在窯裡經歷的種種。那過程並不全然令人欣喜,人世間的醜惡總是比美麗更多。但人的某些最美好質地,竟是在醜惡的環境中顯現,如同瓷器燒出罕見的釉色。

惠菁的文章用了一種文學的想像來解釋人的磨練,可能過於抽象,但卻讓我鼻酸眼潤許久。人作為一種技藝,是無法明確地去尋求回報,所有的磨難成就的是個人的質地。這些文字,對我來說已經呈現的詩的質感,一種詩意的呈現,提供讓你無法實際運用、解決的想法,但卻更深層地溫暖、提點人心中的某種需求。

詩,如果可以視作文學最精粹的文類,呈現詩意大概就是任何文學書寫者不管在寫什麼類型的作品時所能達到的最細密的質地了。詩意並不存在於任何一首詩,而在於任何作品中最核心的質感。

關於一個人在困境中所能完成的質地,在喧囂中可以獨自綻放的詩意,人的自我完成。一個可能過於抽象的解釋,可能流於自我安慰的解釋,卻讓我的心在沒人知道的角落,被有限的溫暖給撫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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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ieslowsk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