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因為看李安的電影而知道馮光遠,推算一下在我看《推手》的時候馮光遠也從紐約回來三、四年了,一個新導演、一個新的作者名字就這樣留在大腦的灰白質裡。我當然也不會知道十多年後會與馮光遠認識,他要我叫他光遠就好,我還是和同事一樣稱他一聲光遠哥(雖所很討厭別人稱我什麼哥的);就像剛知道光遠的時候,那時他才放下攝影機不久吧(他竟然說他只在那段時間拍照),他也不會知道這十多年之後竟然把這些照片發表出來,還開了攝影展,出了攝影書。比他預期七十歲開展提早了將近二十年。

人生際遇就像光遠照片裡那些在時間中流過的人生,無法逆料,但美麗。

50 50.jpg前幾年有一次和光遠談書、談電影,提到他非常喜愛安東尼奧尼的《春光乍洩(放大)》(Blow Up),因為他自己也攝影。當時我聽聽就過去了,沒在大腦皮質上留下什麼明顯的痕跡,倒是慢慢發現以前很多喜歡的事物光遠都參了一角或是主導,讓我驚訝不已。比如說1990年代後半在《中國時報》上每周的娛樂周報,提供各種音樂和電影的資訊、評論,是我每周必定拜讀的報紙版面,而這到現在都還是空前絕後的成果。比如說去年我跟朋友談到晚上要去參加光遠辦的趴體,也在寫東西的朋友說光遠是他的偶像,我便邀他一起去,他說:「怎麼可以這樣?我沒有準備。這就像你跟我說等等來跟張愛玲喝杯咖啡一樣,不可以那麼隨便的。至少給我一個月準備。」當然時間不等人,這位朋友還沒去過光遠的趴體,雖然他收集了滿滿光遠寫的讓他奉為經典的文章。

在2004年夏天的《網路與書:一個人》裡面看到了光遠的攝影作品,大家奔相走告。早已知道光遠拍照的人一副「這不是什麼新聞了,傻小子你現在才知道」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驚訝竟然這頑童樣子的人拍出來的照片竟是這般古典、重結構、線條、構圖。看光遠的照片總是讓我想起一些現代主義美術作品的批評態度,羅森柏格還是誰的樣子所說的,美的地方就在那些裡外呼應的線條,而且還往外延伸到相片的裁切、裝框上。就像光遠在我的書上寫的,「終於讓你看到我的另一面!」這個另一面不過是他多元創意的其中一個角色,但卻令人驚訝,比他真的以徐久經的名義競選總統更令人驚喜。

這些「重新出土」的照片之後在《印刻文學生活誌》上連載一年,接著辦攝影展,攝影集《50/50》終於在多方詢問之下出版。名為《50/50》是因為除了五十幅(連作算一幅)作品之外,還找了五十位朋友來幫每幅作品寫一點東西,文圖呼應。這個有趣的點子也順帶展現出光遠的另一面,讓人看到他交遊廣闊、善與朋友相互激盪的特質。因為光遠的照片典雅,我猜很多平常跟他放肆慣了的朋友都收斂不少,認真地看起照片來了。不知道裡面有多少人跟我一樣心裡面暗暗驚呼,然後想著要怎麼寫篇文字才對顯得出畫面中的刺點(punctum)。常常光遠攝影作品的刺點是在畫面外,是關於觀看的人、關於拍攝者的位置(空間上或政治上),有時不免也會聯想到這五十位朋友在想到自己的文字跟光遠的照片以及其他四十九位朋友們的文字放在一起時,要怎麼保有自己文字的感受性。我的這種讀法可能太過後設,但光遠的照片常常會讓我興起這種後設感,為什麼這樣拍?為什麼是這個角度?為什麼是這個瞬間?大概連布列松都會疑惑。你看,李安所寫的那篇不也有這樣的疑惑。

在年初的馮光遠攝影展裡,有一張拍李安拍攝畢業作Fine Line的照片,是展場最後歡迎的作品,標示牌上貼滿了紅點。那時《斷背山》正逐步走向話題高峰,大獎小獎拿不斷,只差美國影藝學院獎還沒揭曉。光遠的這些和李安以及其他同學、友人照片沒有收在這本《50/50》攝影集裡,我一度以為有的,才想起是在《印刻文學生活誌》裡面看到,大概是這些照片不夠有「構圖」、「幾何性」不夠強吧,無法和其他作品擺在一起而割捨,但這些照片裡每個人卻都那樣充滿個性、呼之欲出。他們這一群當年在紐約的同學,楊澤、舒國治、李安、王獻箎、劉靜敏、羅曼菲等人,在最近因為李安得獎以及羅曼菲過世,紛紛被翻出來。也許下一次光遠可以再籌備個人物專題,讓我們看看他拍攝人物(不同於《50/50》中人物被放到景色一部份的中、近距離特寫)。我的另一個疑惑是,怎樣的因緣際會造就這些同學變成現在這些有影響力的人,光遠的相機捕捉到的可能不只是當下時空存在的靈光(aura),而是時代所孕育出的人物靈光,而且是現在這個世代已經消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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