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得雜誌採訪的機會,正大光明地以工作的理由約了黃翊碰面。面對透過作品而喜歡的創作者,雖然你深知作品與作者絕對分離的道理,也實際見識過許多作品與作者大相逕庭的案例,可是還是會忍不住心裡的異樣感:怎麼他可以這樣做出一個作品,而且你的解讀經過作者證實確是他要表達的意念。你自心裡升起一種奇妙的緣分感,想真的去看看這個人,即使過往的經驗警告你別抱太多期待,但心裡面總有股隱隱的脈動。

二二八假日那天約了黃翊在竹圍,搭乘的捷運還差一站的時候,黃翊打電話來,說他得晚二十分鐘,假日的關係導致八里到竹圍塞車。你心中暗暗慶幸,本來你會晚個五分鐘到站的,現在可以從容一點出站找地點。

你們約了在竹圍站旁邊的星巴克,你進去點了熱拿鐵,店員送你一張買一送一券,看來是近幾個月便利商店大舉進攻現煮外帶咖啡市場,使得連鎖咖啡店龍頭也頭痛了。等咖啡時,你看到一位年輕人背著背包進來,看起來像是黃翊,而你也只看過照片,你的認人能力幾乎差到不行,比減肥還差,你遲疑了。你在心中盤算種種可能,要不要去主動問他?在櫃臺?還是先裝作沒看見到樓上座位區再相認?所有的複雜盤算比不過現實的行動,年輕人點完,走過來等候區,你當機立斷馬上詢問,果然是他,當然也不必尷尬了(是你強壓下去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尷尬。因為害怕尷尬使然,你始終表現出一副燦爛千陽的樣子,落落大方地拿出準備好的題綱,但心裡面想這題綱裝模作樣道貌岸然,真的要照表操課嗎?難道演出燦爛千陽又得同時加演滔滔雄辯?錢真是難賺。

黃翊也拿出遲到昨天你才寄出去的題綱,很高興地跟你說題綱很棒,幫他整理很多想法也點到重點,你被捧得應該是笑到有燦爛萬陽的程度。當下情勢使然,你決定順水推舟,不按題綱的次序談,興之所致聊下去,但也時時盯著題綱盤算哪些沒問到哪些該怎麼安插。聊的過程很愉快,大概是黃翊配合你初入門的高度,用你懂得語言解釋,一會兒實際一會兒抽像,像兩個頑皮的小孩快樂遊玩,總覺得可以無止盡下去。你想到這種互動好像是那支決定你喜歡上這位創作者的舞作〈低語〉一般,可以無盡往復彼此互動而在每個盤旋綻出新意。你不忍時間這樣流去,黃翊大概也是,觀眾亦是。

黃翊說,身體的鍛鍊不能中斷,不然就無法跟上舞者來編舞,自己的練習是很重要的。你心裡想,「手感」。在你的工作上你所強調的必須時時提醒自己保持運作基本功的手感,即使有其他同事負責這些工作,但基本功不可中斷。一旦基本功荒疏了,手感一不對勁,在手工業中就是全盤皆墨。各種不能倚賴大量製造的工作都是如此。你下意識摸摸自己日漸肥厚的腹肚,因為經濟的關係,你中斷了持續三年的不專心的舞蹈課,你只求保持運動和身體的柔軟度就好,所以總只是鬆散地上課,不求甚解。中斷了三個月,三年累積的一點點成果迅速消散,不饒人地可怕。

你喝熱飲,黃翊點了冰沙,你有點驚訝,舞者對身體的敏感怎麼讓他膽於這樣吃冰?想想也許是你自己過於敏感,年輕人畢竟是不一樣。就像你也驚訝於他在尚未進小學,便對自己的創作有強烈的敏感度和自主性,這在你聽來永遠都像天方夜譚。過去的已無法改變的你的長過程裡,你一直是無所求無所主,沒有想法沒有意見,開竅永遠慢別人五到十年,永遠在老去的時光做著其實應該是年輕人該做的事,而你的年輕時光呢?老實說,你記不得了,青春是不自覺且隨意揮霍的。

聊了兩個半鐘頭,晚上九點半,你該走了,但不想走,黃翊大概也還不想(你厚臉皮猜的),但不能不走。大概黃翊還覺得題綱裡面有一些問題沒聊到,趕緊補充,又隨後打電話來再補充一點,但這兩個半小時的談話已經讓你無法收束整理了,很多抽像的想法該怎麼表達?這陣子在各種刊物上已經看到不同的黃翊訪談文章,你又想避掉這些訪談所提的內容,於是你苦惱,訪談為結束你已經對於寫這篇訪談文章感到苦惱。如果一直聊下去聊到兩人翻臉就好了,從翻臉寫起,應該會比較不一樣吧。

一個月後,你去看了他新舞作的演出,瞭解但並沒有感受,畢竟這也不是讓人感受的作品。黃翊說他不久要去紐約,回來都五月了,也許你該開始盤算該怎麼跟他看待這個新作,你該誠實,還是有所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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